來自Sebek Zigvolt的邀請函以帶有家族紋章的鋼印封緘、信紙上押了花,比任何一封他曾收過的信都慎重,拆開前他還以為那是對方要與自己於御前比武的挑戰書,流暢的字跡卻僅以富有教養的措辭邀請他一同在城堡前的中央廣場賞月──日期是隔月滿月。
約定的時間是兩人下崗後的一小時,時間足夠擺脫漿得筆挺的正式衣裝、沖個澡、再隨便吃些零嘴墊胃,Silver按時抵達中央廣場,順利與早就在該處等候的同僚會合。Sebek邀請他與自己並肩而坐,一同望著明月自城堡的後端升起,就在那時Sebek以謹慎的語調開了口:
我可以放心地將背後交給你。如果要找人暫代職務──儘管我不可能將保衛少主的神聖工作交給其他人──我想你會是最佳人選。
Silver,你懂嗎?
轉而凝視自己的金色雙眼綻放比滿月更加皎潔的光芒,Silver輕快地朝那雙真摯的眼眸點了頭:我和你有同樣的想法,畢竟……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是最強的。異口同聲的默契讓他們相視而笑,Sebek的好心情使他的雙頰即使在夜晚也透著明顯的粉紅,甚至讓他低下頭親了Silver一口。
Silver為此失笑。Sebek,我曉得你有多愉快了,我也一樣──但嘴唇應該留給你喜歡的對象吧?
他玩笑般地補充:記得嗎?真愛之吻,你我都聽過很多遍的童話情節。
Sebek猛然起身,臉色刷地轉為慘白。
──現在回想,Silver才發現,原來兩人抱持的根本不是同樣的想法。自己才是沒搞懂的那個人。
進入人生遊戲以來,Silver都只是藉由回顧過去來蒐集線索。他追尋臨終前那句話的真相,卻沒有意願干涉記憶中的發展。
唯獨此事,他不甘心僅止步於拼湊出來的答案。
於是他首度做出不同於過去的決定。明知時間充裕,Silver仍早早於中午告假,提前抵達邀請函所指定的地點。
隨著地面的剪影愈發斜長,秋夜的空氣幾乎變得冰涼,來自樹林的颯颯陣風卻沒帶走Silver渾身的悶熱。耀眼的髮絲下沁出薄薄冷汗,平時如極光澄澈的眼瞳此刻僅乘載了不安。
當他遠遠地瞧見Sebek,後者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招牌銀髮,正笑容滿面地朝此處揮手。Silver的肩膀有一瞬垮了下來,他不得不再度反省自己數十年前無可救藥的遲鈍。
「你來了!」
神采飛揚的Sebek加快腳步朝長椅跑來,旋即掛上不懷好意的笑容:「非常好,你準時到了。還好沒讓我發現你在更衣室裡打瞌睡,否則我會逼你喝下苦不拉嘰的黑咖啡!」
Silver擠出自認還可以的微笑,應道:
「……苦不拉嘰。你從哪裡學到這個詞的?」
「那不重要。比起來──」Sebek挑眉,逕直在他身邊坐下來,「你的臉色不對勁,出了什麼事?」
「你寫了二十五封信給我。」Silver低下頭,想掩飾內心的翻騰。
「……嗯。」Sebek垂下腦袋。他們的動作像被鏡子映照出來的一般。
月亮升起不久,落日尚未完全沒入山稜彼方,Sebek素來缺乏血色的臉頰被染成橘紅,而Silver確信自己的雙頰絲毫不比對方遜色。他的目光在對方擺在腿上的蒼白手指以及迅速變得粉紅的耳廓間不斷游移;至於Sebek,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握緊拳頭驟然抬起臉龐,對上他偷窺般的視線。
「喔……嘿、今晚月色真美,不是嗎?你該同意這點。」
「又還沒真的天黑。」神經繃緊到極限的Silver飛快回嘴。
「就快了。」混血妖精別開眼神,乾巴巴地說。
隨著夜色降臨偌大的中央廣場,穿梭的行人逐漸稀疏,或返家,或往餐館,漸漸剩下他們彼此還待在晚餐時間的冷清長椅上。雙方皆保持絕對的沉默,彷彿努力適應著逐步降臨的黑暗。即使Sebek轉移話題的技巧過於笨拙,Silver也只能摸摸鼻子承認自己亦毫無口才。
他們並肩而坐、挺直背脊,將掌心擺在大腿上,宛如兩尊裝置於廣場上的端莊雕像。Silver注意到,只要有一人稍微挪動,就會碰觸到彼此的膝蓋,連轉頭面向對方的空間都稍嫌狹仄,他只得直凜凜地瞪向天際,透過眼角餘光,他發覺Sebek跟著自己抬起頭望著月色。
「你不是打算對我說些什麼嗎?」Silver率先打破僵局──他無法再假裝凝視滿月了。
「……唔。」
Silver不禁嘆息,他刻意使勁讓身體倒向一側,將自己的頭顱重重地壓在對方僵硬的肩膀上。
「……少把我當成枕頭。」
「在你好好把話說出口之前,我不會起來。」
「那要是我整晚不說,你打算一直這樣嗎?」
「沒錯,要我等你多久都行。」
Silver咬著下唇,硬是將半邊的臉頰埋進對方柔軟的斗篷裡,這時他隔著布料察覺對方有些發抖。是夜晚氣溫的關係,還是自己把緊張傳染給Sebek了?他朝斜上望了望搭檔欲言又止的神情後,確信是後者。
「……我可以放心地將背後交給你──」
「──別再拐彎抹角!」Silver突然拔高音調。
Silver不確定對方圓瞠的雙眼,是因發言遭到打斷而感到詫異,或驚乍於自己責備的口氣。Sebek就這麼張著嘴安靜了半晌,才以雙手戴上外衣的兜帽,好遮擋加倍窘迫的表情。用力蜷起的指節泛著白,露在衣物外的鼻尖則轉為紅潤的色澤,他再度開口時,聲音被壓抑得含糊不清:「我……」
混血妖精在柔軟的布料中縮著背脊的模樣,讓Silver直覺聯想到襁褓中的嬰孩,但對方並未大肆啼哭,而是以小到不可思議的音量囁嚅著。
為了聽輕那些幽言,Silver昂首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Sebek,你得說得清楚點,否則我聽不見……」
滾出喉頭的嗓音聽上去前所未有地粗啞、乾澀,Silver原來想溫言勸誘,卻徒勞無功。距離解開謎底僅餘一步,他從自己發顫的語調認知到:這早已不同於最初單純的好奇。迫切……甚至渴求才稍微能描述他此刻的焦躁。
他的呼吸一沉,猛然以雙手襲向對方死守陣線的手腕,儘管Sebek在瞬間的慌張後便迅速反擊──就像他們每日的擒拿練習──奪得先機的Silver仍佔據上風。
「滾開!」Sebek額前垂著掙扎間變得凌亂的髮絲,高聲抗議:「給我適可而止!」
「這是我的台詞!」
Silver回以大吼,卯足全力將對方壓制於長椅上。他忍不住呻吟,臉上半是氣憤半是脆弱,太多感受蜂擁而來,使他幾乎是怒視著身下的混血妖精。
「你可不只是寫了區區二十五封信……」
你以詩歌告誡、祈禱我不要屈服於短暫歲月。
為了牢牢記住有限的相處時光,你每年生日都替我照相,收在精心挑選過的相本中。
那些水邊的擁抱大概是起點,但或許更早,在更久遠以前,你就以像現在一樣的眼神注視我──身下抵抗的力道不知不覺間鬆動了,取而代之的是手心裡飛速跳動的脈搏。Silver放輕動作,緩慢而慎重地移除覆住對方上半臉的兜帽。
「Sebek,不論你要對我說什麼,我想讓你知曉──我知道、我也是。」
他印象中自己鮮少仔細端詳Sebek的長相。對方的眼睛如剛焗過的糖蜜般金黃,但虹膜中隱隱透著些許嫩綠光暈。高高的顴骨附近泛出大片酡紅,夜間擴張的瞳孔令直視過來的雙目顯得更加濕潤。Sebek換上便服前沖過澡吧,Silver分神想著。他讓指腹探入不再整齊的淺綠鬢角,輕柔地抵在發燙的圓潤耳朵上,隨著他們的鼻息成為吹拂於彼此面頰的濕熱微風,皂香便取代了周圍森林與青草的氣味。
「我能吻你嗎?」Silver低喃。
豐厚的鬈髮在指縫間摩娑,相抵的鼻尖有些發癢,兩人離得極近,他還是注意到Sebek擰緊了眉心,卻噙著與往常無異的笑容──那是個十分奇怪的表情,但他想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
Silver不禁莞爾,在唇瓣重合的前一秒鐘輕輕闔上眼簾。
他知道Sebek必定做了與自己相同的動作。
本章的草稿幾乎是我最早完成,但因本文從主線五章更新結束後拖延至今,隨著主線推進、官方放出更多情報,我對兩位主角的詮釋也不免有了改變。在不改動已經設定好的故事架構的前提下,如何讓適當的事件、引發角色適當的反應,就成了修文時的難題。比如說,我最一開始認為Sebek面對Silver時,就是教科書般的傲嬌(參見露營活與妖精卡拉if),但漸漸發現並不完全是這回事,尤其紅蓮之花以及兩位護衛的寮服卡刷新我的CP觀,他們應是肝膽相照且相知相惜的結拜弟兄......(真的是在嗑CP但我又覺得他們不會戀愛,救命ㄚ)
為了找出符合全文氣氛,又不偏離我個人角色詮釋過多的告白場景,修文的同時我想了數個版本,絞盡腦汁後還是維持一開始的規劃就是了。
儘管都沒有採用,還是從噗浪搬過來當紀念(任性):
1. 教科書般的愛在心裡口難開+遲鈍木頭
即使是對著少主畫像也能說出千句讚賞的Sebek噤聲不語,背在身後的雙手用力攫著澎湃花束,「我、」他繃著脖子吐出第一個字,接著瞪向天空,好像把頭高高仰起就能掩藏整張臉發燙的事實。
「我!對你!」
他鼓起腮幫子宣示的模樣像在舉辦傳統的升旗典禮,震耳欲聾的心跳聲頂替了樂隊鼓手,面前的Silver卻像往常一樣正對他的目光,彷彿渾然不覺自己就是要上司令台接受表揚的臣民。
2. 你知我知不必多言
Sebek自鼻子哼了聲,倒也沒真的推開枕在自己肩頭的那顆銀色腦袋。他的雙手仍然端莊地置於膝上,與斜倚在他身上的Silver形成對照。午休時光正在一分一秒消逝,Sebek皺起眉頭,手臂忽然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忍耐著將懶散的同僚推到地面的衝動。Silver因突如其來的顛簸轉醒,睡眼惺忪地望了望搭檔不悅的神情,便重新垂下眼簾、將自己手掌疊到Sebek的手背上方。
這回Sebek嘖了一聲,用力地扭轉手腕,再用力地與Silver十指交扣--然後他們兩人都輕輕地笑出聲來。
3. 一個不小心靠太近然後就這樣了
隨著重心失去平衡,也有什麼跟著傾斜大半。Silver自己的長劍刺入地面,相距毫釐便是Sebek散亂的髮絲。他順利閃過沿著死角朝自己反擊的護身短刀,壓低上身、直到對手無法再掙扎為止。不遠處屬於後者的劍刃正好朝這邊反射刺眼的陽光--這肯定是罪魁禍首,讓他把彼此是在進行例行訓練一事忘得一乾二淨,鬼使神差地湊近身下那張呲牙咧嘴的面孔。
Sebek的怪叫讓他回復神智,他從沒看過對方那麼驚恐的表情,「你小子忽然間做什麼!」
「做什麼......」Silver頓了片刻回想起數秒鐘前發生的事,才不太確定地回答:「......親你吧?」
4. 規規矩矩遞上情書結果提早破梗
Silver接下精美的信封,著手拆封時開口詢問:「這是挑戰書?像平常一樣直接攻過來就可以了吧。」
「難以置信......」Sebek的臉迅速脹紅,咬牙切齒地罵道:「愚蠢的傢伙,這可是情書!」
Silver瞪大了眼睛,語氣更加不可思議:「情書?剛才說了,其實你大可以像平常一樣直接攻過來的。」
而他的下一句忽然結巴起來:「Sebek,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接招的。」
連載至此已將近尾聲,希望能快點更完,然後就可以著手準備本子的封面啦~~~(遙ㄅ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