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忽眠症是針對活人的詛咒。
Silver還有些恍惚,他無法判斷自己是方從一場瞌睡甦醒,或時光流逝的速度遠比他的想像慢上許多?他傾向後者──方才他目睹分針紮紮實實地轉了一圈。喀嚓一聲,時針確實地從四前推到五,他已經清醒地睜著眼睛足足一小時。
根據監督生──姑且稱那名系統管理員為監督生吧──的說法,他能夠自由穿梭於記憶中的任何時刻,眼下他確實依照意識回到了暮年。他整理著房中物品,一一挪出收納籃中的雜物,檢查裡面是否留有任何藏起的字條或秘密書信。
──Sebek最後究竟想對自己說什麼?
他試過當面詢問對方答案,然而當他重返被家族環繞的床前,光撐起身子就幾乎耗盡所有力氣,擠出嘴唇的句子更是氣若游絲。Lilia見他搖搖晃晃便出手攙扶,幾乎在父親碰到自己的那一刻他便感到窒息,Sebek見狀哭得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接著他的眼前一花、聽見Malleus吟詠了一句禱詞,人生便再度迎來終焉。遊戲竟連身體當下的衰老程度都忠實重現了。他還未自驚嘆中回神,便已回到牆壁白得刺眼的放映室,監督生親切地湊上前建議他不妨再多試試幾個時空,反正重來幾次都沒問題。
「不管在遊戲中做了什麼,現實都不會受到影響。」監督生強調:「大膽嘗試!」
Sebek想說的話,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或許可以在房間或訓練場之類的場所找到一些線索吧?
Silver這一次選擇回到剛卸下職務的時間點,此時的他為了迎接閒散的退休生活,到處蒐集來大小不一的籃子,在房間的角落堆成高低起伏的丘陵,裡面裝著尺寸早已不合的舊衣物、以及過時的知識類書籍:譬如說他的高中課本。他相信就連自己也不需要重溫的東西,對同住的父親更無益處。
翻找的工作意外順利,不再像生前那般忽然陷入沉睡令效率大增。比起監督生充滿術語的遊戲機能介紹,此般變化更令Silver感到新鮮。他從滿布灰塵的書堆中掏出當年的魔法史教科書,翻到人類與妖精發生戰爭的時代仔細閱讀,初次毫無中斷地讀完課本中對於自己養父的描述。若非兒時曾經受過其慘無人道的艱苦訓練,書本記載的嗜血妖精Lilia Vanrouge恐怕不只陌生一詞可形容。
若要於遊戲世界中搜尋線索或道具,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開啟寶箱。
神出鬼沒的勇武悍將曾經將指尖抵在唇峰上,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如此建議過他:摔破所有易碎品也不失一個好主意。但Silver不願意如斯粗魯,畢竟這可是他住了將近百年的家。除了塵封的書堆,他曾使用過的劍仍妥善地納於鞘中,其中包含幼時隨著身形抽高而汰換的短刀;櫃子裡有著他曾受獲的勳章及備用的磨刀石;懸於牆面、造型各異的時鐘則是在不同旅途購買的實用性紀念品。
他抬起頭望向於眾多掛鐘旁的紀念寫真,有些是自己與Lilia的雙人合影,部分照片主角是他與老同學或一同出差的同僚,還有極少數的相片中則映著將角與尖耳藏匿起來的Malleus。青少年以後的照片中幾乎都有著對鏡頭露齒而笑的Sebek Zigvolt。
他走近牆面,隨著手指移動仔細閱讀照片右下角標記著的景點名稱與旅行日期──父親大人總說短暫,其實早就經過足夠長的歲月,足夠一名人類由學步的嬰孩成為蹣跚的老者。
「Silver──該用晚餐囉!」
聽見熟悉的語調自門外爽朗地呼喚著,他不免瞪大眼睛。誰想得到死後還有機會聽見如此親暱的招呼呢?
「唔?吾正覺得奇怪,汝平時分明都會來廚房搶著幫忙,今兒卻不見影子。原來整個下午都在收拾傢伙呀?」
身著圍裙的Lilia踏入門內,房內和翻箱倒櫃相距不遠的情景忽然使他感到難為情。
「房裡已經夠乾淨了不是,莫不成汝在找東西?」
「……是的。」。
「那真糟糕,只怕吾幫不上忙。」
「不要緊。」
Lilia抱著膝蓋蹲到他身旁,明亮的眼睛由下往上地望著他:「汝尚年幼,總不是會把老花眼鏡忘在頭頂的年紀。吾很好奇汝欲尋些什麼?」
他忍下提醒父親這個時點的自己已經迎接退休的衝動,僅針對問題回答:「Sebek似乎有話想告訴我,我想他會不會留了字條給我?」
「這麼說,汝想找的是蛛絲馬跡?」
「正是。」
「哼嗯──那小子不是會偷偷在對象房裡塞字條的個性。他若想對汝說些什麼,應該會大聲喊出聲才是。」
「不,他用小到聽不見的音量說了……」
「耶?」父親歪著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想那必定是他忍耐了很久才說出來的話吧──我隱約覺得那是他從非常久以前就想告訴我的事情。但沒有其他頭緒,只好從這個房間開始……」
「Sebek憋了許多年的意思?真不像他呀,不過他的臉皮有時候亦薄得不可思議……」嬌小的妖精沉吟了數秒,「既然如此,要不從相簿找找呢?這房裡,除了你的劍、蒐集回來的鐘以及相冊外,沒有一項是從汝兒時就一直存在的東西了。」
Silver頷首,接受了建議,卻沒有立刻展開行動。他重啟唇瓣的同時,牆上一面鐘展開了鐘面,從裡頭飛出一隻白鴿木雕,咕咕了數聲。現在時間是傍晚六點。
「在此之前,先吃晚餐吧?」他皺起鼻子,向父親說道:「我想我聞到燒焦的味道了。」
光是遵守跟自己的約定就不容易了,希望一周可以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