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leus幽幽一笑,揚手讓案上安分的公文重新飛舞,卷宗一張接著一張地排著隊輪流讓君王過目、接著各自退至到一邊接受簽名用印。話題看樣子結束了,Silver將手背到身後,思索了好一會,努力區分照片中的Sebek和荊棘的信奉者有何不同。
「這場遊戲中最不一樣的可能是你。」Malleus抬頭望了他一眼。
「欸?」
「你看起來已經不需要咖啡了──但我想來一些。」
他以為在主君一記彈指後,桌面便會出現兩套盈滿熱飲的瓷杯,然而伴著清脆聲響與黃綠色星芒現身的竟是持續盤據腦海的對象。
「──哇啊!少主大人?」
Sebek Zigvolt驚呼,在看清眼前景象後張大了嘴、慌忙以魔法替自己換下居家服。
Silver跟著瞪大了眼瞳,從搭檔的舉動判斷,這一切該是主君一時興起。他緊握自己身後差點因為訝異而抽動的手腕,恭謹地向其投去疑惑的視線,後者卻只是正視前方問道:「Sebek,能幫我泡壺醒神嗎?」
「那會是我的榮幸!」Sebek停下拼命固定瀏海的行為,儘管事發突然,他面對Malleus時始終笑容可掬。
「就用Asim前些日子贈來的豆子吧。」Malleus笑得迷人,但那是句命令。
「咦、沒有問題!」
護衛答應的語氣仍然爽快,卻顯著地動搖,隨即又對同僚拋出明顯的求助眼神。Silver自然曉得對方的意思,在向君王點頭致意後──Malleus對他眨了眨狡黠的細長雙眸──便隨著不擅長品味咖啡的同僚離去。
他和Sebek都曉得,捉弄他們兩人可以算是Malleus找樂子的一種方式,但通常不會造成太大困擾,也絕不至於如父親那般將他們拋在荒郊野外──只不過這般讓他們獨處的做法還是太過露骨。
他感嘆道:「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會坦率地向我求救。」
「這叫分工,不叫求救。我豈能端沒試過味道的東西給少主大人享用?」
Silver忍下提醒對方在端紅茶給Malleus大人前才不會試喝的衝動,迅速朝斜上方瞥了一眼,注意到搭檔明顯不贊同的神情──他邁出的步伐分明比Sebek小,可兩人鞋跟落地的聲響卻幾乎重疊;假使他不刻意扭轉脖子,眼角瞥到的就只會是對方的肩膀,或者最多到高挺的鼻梁。
「……喂,我警告你,待會端著咖啡的時候不許忽然快走。」
Sebek沒好氣地唸了句,並未因此被不動聲色加快腳步的自己拋在後頭,雙方維持新的速度逼近廚房,步伐依舊整齊劃一,Silver的視野中仍是對方的肩頭。
他再度掃視對方俐落的下顎線條,至於那雙古銅金的眼睛仍高高在上。 Sebek的身材比他高大,背脊挺得很直,素來目視與自己相同的前方,Silver正是因此對相片裡的場景感到困惑:他們習於比肩而行,或舉著劍刃背後相抵,由其中一個人喊出:擺好架式!接著就朝相反方向迎敵,卻沒有太多時候正眼相對。
認真回想起來,除了進食與過招的時候,兩人面對面的時刻屈指可數,能立即浮現腦海的,竟還是對方遮遮掩掩的情景。
比現在的時間點再晚個十餘年左右,那一天很特別,以致於他連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群鳥尚未開始歌唱的時分,木屋門口的鈴鐺被某人搖動,接著是銅製門環扣擊門板的聲響。然而父親外出,這片深林亦鮮少有其他訪客,於是他勉強應道:是Sebek嗎?這就來了。
外頭的騷動沒有停止,甚至加上了呼喊:是我!你可別在走廊上睡著了!這下他十分確定外頭正是Sebek Zigvolt,造訪的時間卻太過反常。他推斷必定有些事發生了,否則對方的性子再急,也不曾挑天未亮的時候打擾自己……對搭檔的了解促使他快步踱向大門,當敞開門扉,迎接自己的卻是一道炙目的白色閃光──太陽都還沒升起,你幹嘛呢?他將手擋在額前,嗓子還帶有剛睡醒的沙啞。
早。Sebek悶悶地打了招呼,又一次按下快門後回答:我來幫你照相……Silver打斷對方的話:我當然知道,但為什麼忽然要拍照片?混血妖精沉默地望著他,直到Silver重新適應了夜色,注意到半掩在相機後的那張臉上帶有淚痕。
──我那脆弱的父親死了,就在昨晚。
青年外表的搭檔將視線移向木屋的門檻,語氣平靜,但足以在靜謐的森林迴盪,讓人無法插嘴。父親是不堪老化又短命的人類,我們全家都隨時準備迎接這麼一天。就算是深愛著父親的母親,也收拾好了悲傷。Sebek咬了牙,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
在不算短的停頓後,他說:我突然想到,你也是人類。
你不經常掛在嘴上嗎?Silver反問。
你也會老,很快就會老得握不起劍。
當然。
他的回答越是明快,混血妖精的眉毛便豎得越高,像是要反駁一般地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即使是強悍的魔法士,也無法逆轉自然的法則,妖精也沒辦法。但是,總得有讓時間停下來的方法!手機那類隨手可拍的東西固然方便,可是我覺得還是用這對外頭來說笨重又過時的機械,才能表現出荊棘山谷風格的慎重……我、我的意思是,這可不是什麼輕率的聚會照片而已!Sebek慢了下來,努力克制語調起伏:我每年至少都要在生日時為你拍攝一張照片,免得忘記你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一副可憐相。
即使Sebek舉著的相機雙手在不知不覺間垂到胸口,隨著晨曦逐漸升起,Silver仍看不清背著光的對方現在帶著什麼表情,但對方可以看見自己的笑臉──哭泣的孩子總是需要他人溫暖的笑容,起碼父親長年來都是身體力行地如此教導自己。
他向外跨出一步,以證自己不會拒絕照相的提案,並在伸手以袖口仔細抹乾對方的臉頰的同時確信地說:衰老不是什麼壞事,年紀增加時,也一定有其他東西跟著增加了。你每年都為我拍一張相片的話,每張照片都代表我們又相處了一年。
聽起來真好,不是嗎?他頓了頓,幾乎笑出聲來:謝謝你有這份心意。
Silver抬起的掌心輕輕撫過對方柔軟的捲髮,他以為自己的手會被揮開,Sebek卻只是順從地低下頭,重新將臉埋到取景窗之後。收起你那張笑臉,真不舒服……埋怨的音節糊在一塊,但任由他替自己把垂於額頭前的亂髮拂向耳後。你感覺好點了嗎?Sebek點點頭,尚帶著濕意的臉頰蹭過他的劍繭。
當時那副表情似曾相識──說起來與他臨終前看到的如出一轍。無聲開闔的豐潤雙唇像正在央求,Silver仔細端詳沾上明顯水珠的睫毛,幾乎是箝著對方的下顎陷入沉思。
「最後你究竟對我說了些什麼?」
「──我說你這傢伙夢遊也該有個限度!」
咖啡液正於虹吸壺的上壺內嗶啵沸騰,泡沫急速破裂的聲響彷彿他固定擺在床邊的四五個鬧鈴,將他的意識從森林拉回王城,拉回眼前被氤氳熱氣蒸紅的面龐上。他看見那雙帶著驚疑的金色眼睛,在距離極近之處和與自己目光交會,接著才注意到對方在作業檯與自己的手臂間掙扎──被狠勁向後推了一把的Silver險些沒站穩腳步。
「哈……我就知道你杵著不動是睡著了!」和用詞的自信相反,Sebek慌忙回身熄滅燒得過久的火焰,斟了滿滿一杯咖啡,瞧也不瞧他一眼,就向後伸長手臂塞到他面前。
Silver知道自己得擔起試飲的責任,滑過舌尖的該是酸澀,混血妖精變得粉紅的圓潤耳廓卻讓他從視覺上嚐到近似甘甜的無名滋味。然而當他嚥下所有液體,味蕾還是忠實地宣告那是杯煮過頭的咖啡。
或許是過於迅速發揮作用的咖啡因使心臟跳得比生前任何一刻都更快吧?他仍未釐清頭緒,以至於恍惚地提議道:「太苦了,讓我們端去給Malleus大人吧。」
在吐槽自己上次更新已經是接近兩個月前之前,更值得吐槽的應該是,這篇文的草稿是一年多前寫的吧。(草稿:●)
去年Silver生日前,我寫了一些跟照片有關的段子,看了2021生日卡內容,發現幻覺成真(醒醒),便決定要完成完整的文章、開始構思整篇《人生GAME》的大綱,但如今連主線六章都更完了,我卻還中途半端哈哈(莫再乾笑)
Silver2022生日卡仍然跟相片有關,當他表示「想跟家人和朋友多拍一些照片」時,我簡直不曉得該歡呼自己的幻覺都是真的(說了醒醒),還是要先難過,在許多年過後,照片裡的家人們或許都還青春健在,他卻早已衰老甚至離去。
不限於シルセべ,和種族差異有關的CP幾乎無所避免地會探討壽命,老實說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挺難思考的議題。尚且不提親子間必然的世代輪替,光是人為什麼會養寵物就是一個天大的謎團了。我們明明知道其中一方必然先離去還是會付出愛,我們明明知道一定會因為離別悲傷卻不能克制自己親手結緣。
關於《人生GAME》究竟要呈現什麼想法,我考慮了很久,直到現在還是很難說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要探討那麼複雜的問題,不如一開始就從已經死去開始吧,從一個已經無法再挽回的境地開始,然後--然後發現自己的生命有著更多意外的驚喜。大概就是這樣啦,希望我可以好好寫出來(我這樣算劇透ㄇ 但這篇文劇情也不難猜)
最後再提一下,為了區分「記憶」與「遊戲當下」,我分別採用了兩種不一樣的敘述方式--這挑戰挺大的,可以看出草稿跟現在的成品落差很大。我沒這樣寫過,只能期待別反而造成讀者混亂了哈哈(笑屁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