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味PARO
我妻善逸將裹好麵糊的雞排放入油鍋,他抬手將汗水抹在袖子上,而後以鼻孔忿忿地出了口氣。
當初是看在時薪高才選了這份打工,沒成想既熱且累,還得幫忙收攤,等脫去制服都至少是晚上十點。我妻早已適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半工半讀生活,燦爛的大學生涯缺乏夜生活仍然讓他倍感遺憾。
他打工的店家坐落於地區高中與補習班之間,來來往往的眾多女學生是他的心靈慰藉,即使盛行減肥的女高中生們對雞排店不屑一顧,光是看著飛揚的水手服裙擺,就能讓他愉快一整晚──原本該是這樣的。
「請給我珍珠奶茶!」
「好的,請問冰塊和甜度需要調整嗎?」
「去冰。甜度......甜度就跟您的笑容一樣好嗎!」
「欸?那是全糖、少糖、半糖、微糖還是無糖呢?」工讀生困惑又認真地反問。
「是是是多糖!」
我妻善逸差點將手裡的雞排剪得稀巴爛。
天知道他剛才都聽到了些什麼。說好的減肥呢?說好的女高中生只吃沙拉呢?為什麼他這裡只有無趣的男人買單,還大部分都穿著T襯短褲夾腳拖,一副買完宵夜就要回去趕報告的死研究生樣,而幾步遠的手搖攤卻老是有青春的女孩子成群結隊光顧呢!
他對那個賣珍珠奶茶的工讀生熟到不行──竈門炭治郎,無論在校內還是校外都具有高人氣,為其癡迷的女孩子整天在這條餐飲一級戰區嘰嘰喳喳。自從那位好好先生開始在隔壁的飲料店打工,他就不得不受到流行於年輕人間的垃圾情話荼毒,我妻想不認識他都難,更何況儘管並不熟稔,兩人是大學社團前後輩的關係。
前輩與後輩,雞排與珍奶,互相提攜又相輔相成的關係,在被嫉妒蒙蔽心靈的我妻眼裡,竈門炭治郎卻不過是仗著長得好看就搶盡風頭的可憎人物而已。
「氣死人了,手搖飲料?光會手搖有什麼了不起,如果是可愛的女孩子來買雞排的話,我連屁股都一起搖啊!」
我妻瞠目吼叫,一面使勁搖晃手上的調味料罐。雞排上沾滿了梅粉,紅通通正如他未流出的血淚。
當女學生經過自己的攤位,他便欣喜若狂;當她們無視了自己卻走進飲料店,他則羨慕忌妒恨。今夜的打工也結束於針對帥哥的怨恨,我妻迅速結了帳,手腳麻利地整理好攤位,換回自己的衣服後就拎著背包以及事先留好的薯條與雞排跨上單車離去。
即便被打工佔去大半時間,他其實還是有夜生活的。
我妻善逸趕到女生宿舍入口時還沒十一點。他喘著氣給女朋友小夜子打了通電話,告訴她自己帶了宵夜,食物放在保溫袋中,保證熱騰騰,快點下樓為漫漫長夜補充能量吧!
女朋友淡淡地說句很快下去,接著讓他吹了半小時的冷風。我妻知道她一向如此,於是趁等待的空檔到超商買了一杯熱巧克力。回到女宿門口時,她才剛剛晃出大門。
「小夜子,你今天過得好嗎──」
「我妻善逸,你到底有沒有自己在騷擾我的自覺?」小夜子不等我妻將食物遞給自己,便一手將保溫袋和飲料杯都揮到地上,「不要再送什麼宵夜了,自以為是我男朋友嗎?你真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她說完就轉身回到女宿,我妻空著雙手愣在原地,直到熱飲浸透球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經歷了第七次失戀。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收拾現場,又是怎麼走到停車場的,回過神來已經握著龍頭嚎啕大哭。深夜的停車場人影稀疏,他仍引起了不少人側目,但他才不管那些,要是不讓他發洩出來的話,恐怕就要當場暴斃了。
「嗚……」
「我妻……前輩……?」
「啊啊啊啊啊啊!」
一隻手忽然拍到了肩上,我妻不由得放聲尖叫。他認得是誰叫了自己,唯獨那個溫吞的嗓音,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可這不足以構成讓他住口的理由。
「竈門你想嚇死誰啊!」
「前輩這樣尖叫才嚇人吧!很晚了,安靜一點!」
小吃街上最著名的暖男竟然回嘴,氣勢甚至壓過了我妻。我妻被震懾得忘記要哭,蓄在眼眶中的淚珠過了幾秒還是不敵重力落下,使竈門以為自己真的嚇著了前輩。
「咦!對不起!我並不是要斥責前輩,請不要哭!」竈門急切道歉,若不是兩人站得太近,極有可能會鞠躬。他將一杯珍珠奶茶塞到我妻手裡,附吸管,「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收下這個作為賠禮吧!」
才止住眼淚的我妻又想哭了,雖然是不期而遇,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狀況,後輩的真心誠意完全攤在他眼前。
「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你真是個好人啊炭治郎──」
兩人坐到停車場邊緣的低矮護欄上,我妻一邊吸著奶茶,嘴裡含著珍珠將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他邊說邊落淚,淚珠直徑堪比粉圓。
竈門沒有打斷他紛亂的敘述,只靜靜聆聽。當我妻哭到連話也說不好時,他才插嘴詢問:「所以,我妻前輩的前女友,除了接受宵夜之外,從來沒有其他表示嗎?」
「嗯啊。可是小夜子會吃我送的東西,她一定喜歡我的呀。」
「只要吃了前輩的東西就是喜歡?這樣子判定也太奇怪了。」竈門忍不住質疑對方奇特的觀念,他擅自開啟散發隱隱香味的保溫袋,「難道我現在把這個雞排吃掉就代表我喜歡前輩嗎?」
「隨便啦,你要吃就吃,吃完喜不喜歡我都無所謂──唔!」
竈門將燙口的雞排湊到我妻嘴邊,「這麼說很冒昧,可是前輩應該多喜歡自己一點才對。」
我妻仰著脖子,被伸直的手臂逼到不行,不得已配合地咬一口,酥脆的麵皮應聲併裂,珍珠、雞汁、梅粉的味道全混作一塊。竈門堅定地望著他咀嚼,待我妻好不容易吞嚥下去,他才將紙袋交到主人手上。
「還有,不管前輩是不是懷著好意,像這樣子被強迫進食的話,女孩子是不會開心的吧。」
我妻無法反駁竈門嚴肅的話語,同時又覺得自己一手珍奶、一手雞排地被女高中生們的夢中情人訓話,場面太過超現實,反而讓他在打了個嗝後笑出來。
「你說的對,我再也不送宵夜到女宿了。」他接過竈門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又抹了抹嘴角,接著猛然將吸管塞到竈門嘴邊,作為被強餵雞排的回禮。
「我決定以後只幫會關心我的人作宵夜,如果你下班後想吃炸的就盡管開口啊!」
後話
「炭治郎,我要一杯珍奶。」
「好。冰塊跟甜度?」
「微冰。甜度就跟你的笑容一樣。」
「前輩,你的點餐方式很噁心。」
「好生疏!你對女學生的反應明明不是這樣!」
後話2
「善逸,請幫我炸一份雞排好嗎?下班後想吃點東西。」
「沒問題。要切要辣嗎?」
「不用切。辣度就……跟你一樣……」
「你從哪裡學來這種話!還講得超爛!以後不要這樣說了,超丟臉啊!」